第一宗罪：子虚乌有的日本石猴

为什么？这得从灵长类的分布说起。世界上绝大多数的灵长类都分布在热带，分布在热带以外的屈指可数──我国的三种金丝猴（川、滇、黔）和三种猕猴（普通猕猴，藏猕猴，日本猕猴）[Thierry 2007]。对于灵长类来说，日本是极北之地，也只有日本猕猴（Macaca fuscata）这个奇葩能存活下来。长久以来，无数人类学家被这个谜团吸引，前往日本探寻他们的御寒秘技。也就是说，日本只有一种猴子。

网上流传的图片显示，这些宠物石猴明显是猕猴的一种。于是，一种可能是商家把日本猕猴叫成日本石猴出售。另一种更坏的可能是，商家用最易得的普通猕猴（Macaca mulatta）鱼目混珠，炒作成日本石猴奇货可居。这种普通猕猴就是一般在大街上看猴戏的那种猴子，是除了人类以外在地球上分布最广的灵长类。但无论如何，商家都是欺骗了买家──这些猴子养得大，而且会很大。事实上，成年的雄猴平均体重在11公斤，雌猴则是8-9公斤[Thierry 2007]。作者在微博上关注了一些卖家好几个月，从来没有卖家出示过一张成年猴子的照片。于是，无数人只见小猴子大脑袋大眼睛的萌样，却不知道4-5年后你们的宝贝会长成这样：

左为成年日本猕猴，右为成年普通猕猴，留意犬齿。 Credit: Art Wolfe/Sciencephotolibrary & humormood.com

第二宗罪：违法

先不说这种猴子是何方神圣，其实私养任何猴子都是违法的，无论他们是野生的还是人工繁殖的。根据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CITES)，所有的灵长类都归入附录II以上。也就是说，无论那猴子是否野生，其原产地是否在中国，都等同于国家二级以上保护动物。虽然驯养通过审批后是可以的，但这是国家林业局的标准[2]：

也就是说，哪怕你有钱给猴子买最好的衣服和食物，把一只猴子放在家里，和你沙发、电视、狗狗、老公混在一起养，是不可能通过正常审批的。网上所说的领个证就可以养，要么证是假的，要么是通过不寻常的关系获得的。这是个在微博上十分活跃的卖家（也许是心虚吧，她删博改名很频繁），她的话也许能证明些什么：

再重复一遍，私养宠物猴是违法的，没有例外。

第三宗罪：致命病菌的温床

这是私养宠物猴最危险之处──病菌在人猴之间相互传染。当病毒跨物种传播的时候，由于新的宿主缺乏长期进化出的抵抗机制，一种原来普通的病毒可以变得致命。禽流感、SARS、艾滋病毒相信大家耳熟能详。一项最新研究表明，世界上75%的新型病毒来自于人和野生动物的接触[3]。最可怕的是，猕猴身上有一种对人杀伤力极强的病毒之王──Herpes B。这种病毒为猕猴特有，通过体液接触传染，轻则严重损伤神经系统，重则死亡。不治的话，死亡率高达80%（你没看错）！ 关键是，这种病毒对猕猴来说影响轻微，看不出任何症状的猴子也可能携带这种病毒。1997年，Emory大学的研究员Elizabeth Griffin被猕猴的尿液弹入眼睛，48小时后一命呜呼。

死于Herpes B的Griffin。 Credit：www.ergriffinresearch.org

反之，人类身上普通的病毒对其他灵长类来说也可能是致命的。作者每年都到非洲刚果的罗拉雅倭猩猩天堂（一个猩猩孤儿院）工作。在那里，城里哪天流感盛行，过两三天园内的猩猩必然病倒，每年都有几只猩猩因此病死。所以，养猴子对你家人和猴子本身都是一种可以致命的威胁。

第四宗罪：凶猛的伪宠物

“宠物猴子从小被人养着难道还不会学乖么？”这也许是许多人心中的疑问。请先看下面的组图（如果这些还不够刺激，请猛击 这里 ）：

宠物猴的攻击性 Credit：www.petmonkeyinfo.org

这或许也是这些猴子主人受伤后的第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来源于对“训练”和“驯化”的混淆。“训练”是改变个体行为的后天过程，我们可以通过后天训练改变很多东西，但这一切都得基于先天的潜能。例如，你可以训练刘翔跑出12’87”，但却不可能练得他长出翅膀飞起来。而“驯化”则是一个改变先天的过程，通过千百代的严格筛选，温顺的个体相互交配，最终得出的后代会持续地保持温顺，因为这些已经写进它们的基因里。

“但是我家猴子平时很听话啊？”诚然，再凶猛的狼也会有温柔的一面，而再听话的狗也会有发飙的时候。问题在于，容不容易发飙？对谁发飙？驯化过程改变的正是发飙的阈值（emotion reactivity）。

50多年前，苏联遗传学家别利亚耶夫（Dmitri K. Belyaev）因为得罪学霸而被贬到西伯利亚[4]。他在那不毛之地建了一个狐狸养殖场，试图靠养狐狸卖毛皮大赚一笔。但他发现野生狐狸无论对人还是对同类都十分凶狠，根本不能圈养。于是，他挑出其中没那么凶的，让它们之间相互交配，如此重复几十代之后，意外出现了。野生的狐狸除了饲养员，见谁都躲；而那些选育后的狐狸见什么人都不逃，还主动迎上来像狗一样摆尾舔脸。科学家们后来发现，这些狐狸的性情之所以改变，是因为体内的应激系统敏感性降低了，使个体警觉和焦虑的荷尔蒙分泌减少[5]。

这个经典实验告诉我们，驯化是一个漫长生物学过程。养猴子其实就等于在家里埋了一个野性难驯的定时炸弹。那么这个炸弹什么是否最容易爆炸？青春期。

青春期带来的是荷尔蒙分泌，肌肉生长和性成熟。这时你家的猴儿会逐渐长得难看──体型越来越大，脸越来越长，眉骨越来越突。而且，它的情绪会变得难以捉摸，喜怒无常。也许它还会对你很亲切，但是一旦要求得不到满足就会很暴躁，一个陌生人来到家里也许足以让它发狂。因为此时猕猴的野性告诉它，是时候尽展威风了，它要追求异性，要争当老大，要用逐渐变长的犬齿把潜在的威胁消灭。更可怕的是，野外的猕猴会把猴子当成威胁，而宠物猴则把人当成同类，爱的是人，恨的也是人。

成年普通猕猴的头骨，留意犬齿。Credit:Etsy.com

所以，卖家对你说的“猴子很乖，只要管教得好绝不会咬人”，其实全是瞎话。

Credit:贵州便民网

第五宗罪：变相虐待

正如开篇所说，养猴的大多是充满爱心的。他们会尽心地照顾猴子，会为猴子的离去而哭，也会流浪猫狗伸出援手。但事实上，好心却办了坏事，因为把猴子养在家本身就是一种虐待。

Credit: pixelchrome.com

一只正常的日本猕猴，生活在有40个同伴的群体里，在3.7平方公里的森林里活动，每天平均行走1-2公里[6]。他们有复杂的社会网络，有兄弟姐妹，也有情人知己。他们每天要花掉10-15%的时间互相理毛──理毛不光是为了清洁体表，更是社交联谊的手段[7]。

这是任何一个家庭都不能付出的。而且，大多数家庭都是一时脑热被商家连哄带骗地买下猴子。养了一段时间，特别到了猴子的青春期，他们会发现光是保障它的基本生存都很难。它会变大变壮，一般的笼子困不住它。而且，也许它喜欢搞破坏，也许家里添了小孩，总之是再也不能像刚买时那样轻易放它出来了。但它们的寿命是几十年的，剩下的日子该在哪过？

一只被关在鹦鹉笼子里的成年普通猕猴 Credit: petmonkeyinfo.org

笔者和美国几个长期关注宠物猴的灵长类学家聊过，大多数猴主人最后都是深深地爱着他们的宠物同时不得不把它们送走。他们都追悔莫及地在说一句话：当初要是不养那该多好！

第六宗罪：催生走私贸易，连累野生种群

为什么养宠物猴？除了萌，最重要的原因也许是面子。罕见的萌物和限量版的奢侈品一样，是吸引关注的神器。长面子是一个庞大的国际性市场。市场的供求关系自然会催生更多更新奇的萌宠，比石猴更萌的更稀有的猴子，其实多去了。

上世纪80年代，台湾的一档合家欢节目找来了一只婴儿红毛猩猩当嘉宾。其憨态可掬的模样顿时引发了宝岛猩猩热。大批的野生红毛猩猩被走私到台湾当宠物，当然在几年之后，也不可避免地引发了遗弃猩猩的热潮，现在台湾还有几个收容所专门照料那些曾经的宝贝儿子宝贝女儿。据估计，有多达1000只猩猩被运抵台湾，这意味着有4000-9000只猩猩在捕猎和运输途中死去，占整个野生种群的10%以上。

另一个例子是亚洲蜂猴，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这种夜行性的动物拥有巨大的眼睛，圆滚滚的脑袋和缓慢的动作──极易被捕捉，也极易成为流行的萌宠。他们有尖锐的牙齿，通常会被卖家活生生拔掉。而当你漫步于东南亚旅游城市的酒吧街，一堆小贩会围上来向你推销他们肩上的萌物。而在中国，你通过58同城就可以找到。研究蜂猴的英国科学家安娜•内卡莉丝(Anna Nekaris)说，最大的市场就在日本和中国。

蜂猴出售前被强行拔牙 Credit: Karmele Sanchez/IAR

58同城上出售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蜂猴的卖家

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事实：野生动物贸易是世界第二大非法贸易，仅次于毒品，比军火还厉害。

我们可以做什么？

1.如果你是卖家，请立即停止，我们会和你死磕到底。

2.抵制各种不是驯化动物的另类宠物，随时举报卖家。如果你已经买了，请妥善安置你的宠物，并告诉身边的人不要再买。

3.现在将这张贴子转发给朋友。在微博上帮忙@几个喜欢/养了宠物猴的人。

4.今后当别人表达对宠物猴的喜爱时，把本文给他们看吧。例如，在搜狐微博的彭帅。